曉風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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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風殘月
或許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在元宵節的前一夜，蘇曉星做了一連串奇妙的夢。
她夢見自己穿過張燈結彩的京城, 穿過宛如天塹的山海關，穿過大片大片的沼澤地和覆蓋著半尺厚積雪的茫茫群山。
耳邊傳來汽笛的聲響，她站在一個初具工業化規模的港口上，眼前則是一條陌生的海岸線。
這種時空錯亂帶來的詭異觀感, 讓蘇曉星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是個黑發褐眼的中年大媽：“小姑娘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你是來接人的，還是來拉貨的？……總不能是一個人出遠門的吧？”
蘇曉星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個大媽後便有了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我想在接個人t的同時順便拉點貨, 您能都說說嗎？”
看上去見多識廣的大媽，也被她這個問題搞得楞了一下；但可能是天生的直爽性格，讓大媽也沒藏著掖著：“這個碼頭停的都是客船，你要拉貨, 得去西邊那個碼頭——看見了嗎？就在那邊。”
“那這個港口的規模還不小啊。”卸下心中防備的蘇曉星, 下意識地就接了一句話。
“那當然！”這句話應該是說到了大媽的心坎裏, 讓她比之前更熱情了幾分：“咱們鎮東城雖然偏遠了些, 但可不是什麽苦寒之地……朝鮮、日本甚至西洋的商人, 在咱們這兒遍地都是。”
“咱們這兒出的好東西也多, 尤其是那大海參，要不然, 以前也不會得了個俗名叫海參崴了……”
大媽還在樂樂呵呵地說著：“小姑娘不知道吧？咱們這麽好的地方, 北邊的毛子，那可是眼紅的不得了……不過就憑他們那兩門舊炮兩條破船, 夠頂什麽用的？我跟你說啊……”
蘇曉星的夢境，卻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地名後就開始崩塌——
大媽絮絮叨叨的聲音消散在耳邊, 而她在黑漆漆的夜裏睜開了雙眼。
不出意外的，整個後半夜她都失眠了。
更糟糕的是，這場失眠會影響到蘇曉星第二天的行程；按照一如既往來給她梳頭的凝綠所言，就是“格格您好端端的，這是夢到了什麽啊……您忘了今天答應好的，要陪修儀格格她們到城裏看燈嗎？”
“我肯定記得啊……”蘇曉星無奈地笑了笑。
聖旨上寫明了修儀的婚期，是正月十七謝恩，二月初五納彩，三月初一成婚，婚後第九日歸寧；而在這一系列禮節結束之後，修儀就要和她的丈夫一道離開京城前往關外，回到白山黑水之間。
其實，要是早幾十年攤上這樁婚事，修儀還是有可能留在京城的；但只可惜精奇裏氏這一族太有個性了些——
在清朝入關之後，這一支精奇裏氏的族長也來到京城做了十來年的朝廷命官，可老爺子在順治朝的最後那幾年實在看不慣宮中朝中的那些爾虞我詐，於是揮一揮衣袖，就……回東北老家去了。
蘇曉星在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的時候，同樣被這種難得一見的狠人行為震驚到無話可說；但托老爺子的福還有這一部族在雅克薩之戰中的優秀表現，修儀的婚事規格，也不比恒親王府的那位郡主低多少。
眼見著女兒就要離開了，做娘的肯定要想方設法滿足孩子的願望，而修儀的願望也很簡單——“我想再看看京城的花燈。”
雲福晉自然是一口答應，兆佳丹若也沒有反對，只是多提了一句：“元宵節外面人多，修儀這些年都沒怎麽出過門，還是有個人在身邊陪著好……”
她說這話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如今的靜儀，沒有人領著也是不願邁出房門一步的。
說來說去，最後不知怎麽就定下了，元宵節這天讓蘇曉星帶著姐妹倆出門看花燈。
蘇曉星知道這是丹若姐姐對自己的關照：大家過年都是闔家團圓，走親戚串門子的，更體現出她這種“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還要加班”的人有多悲慘了。
而前幾天忙得昏天黑地的蘇曉星，對這個光明正大出去玩的機會也是求之不得——可誰知她偏偏就做了這樣的一個夢。
“做了個……美夢吧。”蘇曉星雖然說是“美夢”，可凝綠的眼神，幾乎就把“真的嗎我不信”幾個字擺在臉上了。
頂著她質疑的表情，蘇曉星也只能試圖“萌混過關”：“真的真的，我不騙你……至於黑眼圈腫眼泡什麽的，用脂粉遮一下算了。”
難得因為出門而梳妝打扮一次的蘇曉星，當然不會知道她前些天不眠不休整理出的那些資料，帶來了怎樣的連鎖反應——
八福晉是等滿腹牢騷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離開後，才來到書房裏的。
“現在老十四不在京城，我們本就勢單力薄，再攤上這兩個只會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家夥……”
她的眉間是散不開的陰翳：“再這樣下去，我們和老四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這麽多年反覆在希望與失望中來回折騰，胤禩如今的心境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古井無波”了：“誰讓上一回那麽好的時機，最後卻讓老四把自己給摘的幹幹凈凈——他身邊怎麽就那麽多能人？”
這也許是他一直以來的不甘糾結之處，可聽在八福晉耳中，卻讓她想起了另一樁事。
“我這幾年沒斷過讓手下的人去四處打聽的差事……”她走到胤禩身邊：“包括老十三出門會去見的那些人，卻沒一個能和那位‘小星先生’對上號的。
而且，你有沒有覺得，在十三能隨意活動之後，這位先生就比從前更低調了？”
胤禩聽得眉頭緊鎖：“沒道理啊，除非……”
“除非，她和我一樣——”八福晉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這是我最近才從他們家裏放出來的幾個奴才那裏問到的，說是有個受寵的格格，甚至可以隨意進出前院……她總不能還像當年的那個布尼氏一樣，是趕著去端茶倒水的吧？”
這個設想雖然離譜，可胤禩看著站在眼前的妻子，卻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來，只能找些無關緊要的理由：“那種籍籍無名的鄉野小民，怎麽好和你比？你可是王府出身……”
看著丈夫無論如何都要先維護自己的模樣，八福晉的心中略微有些感動；但在這件事上，她可要比丈夫清醒多了：
“我雖然是在安王府長大的，可是我一開始什麽樣，你還不清楚？是你對我好，我才能學著做起這些事來，在你身後幫襯一把。”
“可如果真是那個女人的話……她雖然是曹家送過來的，可又不是他家的親閨女，誰知道她進京之前是怎麽過的？”
八福晉這樣回顧起來，反而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再想想，尋常的江南小家碧玉，像咱們小女兒親娘那樣的，又怎麽能初來乍到就做出跪雪那樣的事情來？”
胤禩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哪怕身邊的妻子就是這樣的人，他也依然認為女人“只有依附於男人才能生存”；更何況，就算是能和他並肩前行的妻子，不也是自己一點一滴教出來的麽？
換言之，一個女人只靠自己就能參與進他們這樣的爭鬥，是胤禩的世界中絕無可能出現的事情——
可當越來越多的線索都跑偏到他未曾設想的地方之後，他的心態也有些動搖了。
相比於胤禩的難以置信，八福晉倒是有一種“棋逢對手”般的微妙興奮感：“要真是她，那可真是有意思了……而且，驗明我這個猜測的機會也就在眼前。”
她的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他們家的大丫頭就要嫁人了，我這個做嬸嬸的不去關心關心，恐怕不太好吧？”
關於胤禩夫妻倆的這番對話，蘇曉星自然半點都不知情——同一時刻的她，正忙著一心二用：
一邊毫不松懈地挽著姐妹倆的手，一邊也被元宵這天熱鬧繁華的市集給晃花了眼。
她們幾乎整個白天都在外城的各處商業街坊裏轉悠，一天下來，跟在身後的婆子手上早就提滿了東西——
有修儀花錢給妹妹買的妝奩，有靜儀出錢買下，送給姐姐的新婚禮物；而蘇曉星掏錢買的東西，自然是姐妹二人人手一份。
到了日頭偏西將近黃昏的時候，幾乎是半個京城的人都往內城的城西去了：誰都知道那裏幾處街口的花燈焰火最好看，而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也難得衙門裏的官老爺們會與民同樂，內城的各處城門都會打開。
蘇曉星並不覺得這些城門之間有什麽區別，但兩個姑娘纏著她要從西南角的那座城門進去，她便隨口就答應了下來。
然後，看著面前擠滿了婦女的這座城門，蘇曉星只能嘖嘖不已：“什麽情況？這是女性專屬的‘綠色通道’嗎？”
蘇曉星沒看到的是，在她的身後，修儀靜儀姐妹倆笑著對視了一眼，然後扯了扯凝綠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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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在元宵節的前一夜，蘇曉星做了一連串奇妙的夢。
她夢見自己穿過張燈結彩的京城, 穿過宛如天塹的山海關，穿過大片大片的沼澤地和覆蓋著半尺厚積雪的茫茫群山。
耳邊傳來汽笛的聲響，她站在一個初具工業化規模的港口上，眼前則是一條陌生的海岸線。
這種時空錯亂帶來的詭異觀感, 讓蘇曉星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是個黑發褐眼的中年大媽：“小姑娘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你是來接人的，還是來拉貨的？……總不能是一個人出遠門的吧？”
蘇曉星不知為何，在看到這個大媽後便有了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切感：“……我想在接個人t的同時順便拉點貨, 您能都說說嗎？”
看上去見多識廣的大媽，也被她這個問題搞得楞了一下；但可能是天生的直爽性格，讓大媽也沒藏著掖著：“這個碼頭停的都是客船，你要拉貨, 得去西邊那個碼頭——看見了嗎？就在那邊。”
“那這個港口的規模還不小啊。”卸下心中防備的蘇曉星, 下意識地就接了一句話。
“那當然！”這句話應該是說到了大媽的心坎裏, 讓她比之前更熱情了幾分：“咱們鎮東城雖然偏遠了些, 但可不是什麽苦寒之地……朝鮮、日本甚至西洋的商人, 在咱們這兒遍地都是。”
“咱們這兒出的好東西也多, 尤其是那大海參，要不然, 以前也不會得了個俗名叫海參崴了……”
大媽還在樂樂呵呵地說著：“小姑娘不知道吧？咱們這麽好的地方, 北邊的毛子，那可是眼紅的不得了……不過就憑他們那兩門舊炮兩條破船, 夠頂什麽用的？我跟你說啊……”
蘇曉星的夢境，卻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地名後就開始崩塌——
大媽絮絮叨叨的聲音消散在耳邊, 而她在黑漆漆的夜裏睜開了雙眼。
不出意外的，整個後半夜她都失眠了。
更糟糕的是，這場失眠會影響到蘇曉星第二天的行程；按照一如既往來給她梳頭的凝綠所言，就是“格格您好端端的，這是夢到了什麽啊……您忘了今天答應好的，要陪修儀格格她們到城裏看燈嗎？”
“我肯定記得啊……”蘇曉星無奈地笑了笑。
聖旨上寫明了修儀的婚期，是正月十七謝恩，二月初五納彩，三月初一成婚，婚後第九日歸寧；而在這一系列禮節結束之後，修儀就要和她的丈夫一道離開京城前往關外，回到白山黑水之間。
其實，要是早幾十年攤上這樁婚事，修儀還是有可能留在京城的；但只可惜精奇裏氏這一族太有個性了些——
在清朝入關之後，這一支精奇裏氏的族長也來到京城做了十來年的朝廷命官，可老爺子在順治朝的最後那幾年實在看不慣宮中朝中的那些爾虞我詐，於是揮一揮衣袖，就……回東北老家去了。
蘇曉星在第一次聽到這段往事的時候，同樣被這種難得一見的狠人行為震驚到無話可說；但托老爺子的福還有這一部族在雅克薩之戰中的優秀表現，修儀的婚事規格，也不比恒親王府的那位郡主低多少。
眼見著女兒就要離開了，做娘的肯定要想方設法滿足孩子的願望，而修儀的願望也很簡單——“我想再看看京城的花燈。”
雲福晉自然是一口答應，兆佳丹若也沒有反對，只是多提了一句：“元宵節外面人多，修儀這些年都沒怎麽出過門，還是有個人在身邊陪著好……”
她說這話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如今的靜儀，沒有人領著也是不願邁出房門一步的。
說來說去，最後不知怎麽就定下了，元宵節這天讓蘇曉星帶著姐妹倆出門看花燈。
蘇曉星知道這是丹若姐姐對自己的關照：大家過年都是闔家團圓，走親戚串門子的，更體現出她這種“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還要加班”的人有多悲慘了。
而前幾天忙得昏天黑地的蘇曉星，對這個光明正大出去玩的機會也是求之不得——可誰知她偏偏就做了這樣的一個夢。
“做了個……美夢吧。”蘇曉星雖然說是“美夢”，可凝綠的眼神，幾乎就把“真的嗎我不信”幾個字擺在臉上了。
頂著她質疑的表情，蘇曉星也只能試圖“萌混過關”：“真的真的，我不騙你……至於黑眼圈腫眼泡什麽的，用脂粉遮一下算了。”
難得因為出門而梳妝打扮一次的蘇曉星，當然不會知道她前些天不眠不休整理出的那些資料，帶來了怎樣的連鎖反應——
八福晉是等滿腹牢騷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離開後，才來到書房裏的。
“現在老十四不在京城，我們本就勢單力薄，再攤上這兩個只會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家夥……”
她的眉間是散不開的陰翳：“再這樣下去，我們和老四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這麽多年反覆在希望與失望中來回折騰，胤禩如今的心境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古井無波”了：“誰讓上一回那麽好的時機，最後卻讓老四把自己給摘的幹幹凈凈——他身邊怎麽就那麽多能人？”
這也許是他一直以來的不甘糾結之處，可聽在八福晉耳中，卻讓她想起了另一樁事。
“我這幾年沒斷過讓手下的人去四處打聽的差事……”她走到胤禩身邊：“包括老十三出門會去見的那些人，卻沒一個能和那位‘小星先生’對上號的。
而且，你有沒有覺得，在十三能隨意活動之後，這位先生就比從前更低調了？”
胤禩聽得眉頭緊鎖：“沒道理啊，除非……”
“除非，她和我一樣——”八福晉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這是我最近才從他們家裏放出來的幾個奴才那裏問到的，說是有個受寵的格格，甚至可以隨意進出前院……她總不能還像當年的那個布尼氏一樣，是趕著去端茶倒水的吧？”
這個設想雖然離譜，可胤禩看著站在眼前的妻子，卻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來，只能找些無關緊要的理由：“那種籍籍無名的鄉野小民，怎麽好和你比？你可是王府出身……”
看著丈夫無論如何都要先維護自己的模樣，八福晉的心中略微有些感動；但在這件事上，她可要比丈夫清醒多了：
“我雖然是在安王府長大的，可是我一開始什麽樣，你還不清楚？是你對我好，我才能學著做起這些事來，在你身後幫襯一把。”
“可如果真是那個女人的話……她雖然是曹家送過來的，可又不是他家的親閨女，誰知道她進京之前是怎麽過的？”
八福晉這樣回顧起來，反而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你再想想，尋常的江南小家碧玉，像咱們小女兒親娘那樣的，又怎麽能初來乍到就做出跪雪那樣的事情來？”
胤禩還真的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哪怕身邊的妻子就是這樣的人，他也依然認為女人“只有依附於男人才能生存”；更何況，就算是能和他並肩前行的妻子，不也是自己一點一滴教出來的麽？
換言之，一個女人只靠自己就能參與進他們這樣的爭鬥，是胤禩的世界中絕無可能出現的事情——
可當越來越多的線索都跑偏到他未曾設想的地方之後，他的心態也有些動搖了。
相比於胤禩的難以置信，八福晉倒是有一種“棋逢對手”般的微妙興奮感：“要真是她，那可真是有意思了……而且，驗明我這個猜測的機會也就在眼前。”
她的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他們家的大丫頭就要嫁人了，我這個做嬸嬸的不去關心關心，恐怕不太好吧？”
關於胤禩夫妻倆的這番對話，蘇曉星自然半點都不知情——同一時刻的她，正忙著一心二用：
一邊毫不松懈地挽著姐妹倆的手，一邊也被元宵這天熱鬧繁華的市集給晃花了眼。
她們幾乎整個白天都在外城的各處商業街坊裏轉悠，一天下來，跟在身後的婆子手上早就提滿了東西——
有修儀花錢給妹妹買的妝奩，有靜儀出錢買下，送給姐姐的新婚禮物；而蘇曉星掏錢買的東西，自然是姐妹二人人手一份。
到了日頭偏西將近黃昏的時候，幾乎是半個京城的人都往內城的城西去了：誰都知道那裏幾處街口的花燈焰火最好看，而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也難得衙門裏的官老爺們會與民同樂，內城的各處城門都會打開。
蘇曉星並不覺得這些城門之間有什麽區別，但兩個姑娘纏著她要從西南角的那座城門進去，她便隨口就答應了下來。
然後，看著面前擠滿了婦女的這座城門，蘇曉星只能嘖嘖不已：“什麽情況？這是女性專屬的‘綠色通道’嗎？”
蘇曉星沒看到的是，在她的身後，修儀靜儀姐妹倆笑著對視了一眼，然後扯了扯凝綠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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